多讀無用之書
2015-02-12
台北市長柯文哲言語「惹火」,譬如最近談論讀書,講了一句「(中國人)凡事都要有用,最後就停留在應用的Level,一直問有用沒用,結局就是整個民族失去了創造力」,又被指為「偏激」。
在一個言語八股、思維平庸的社會,只是講幾句中肯的話,就叫「一針見血」了。柯文哲的觀點,並不新鮮,北京大學教授陳平原也勸人「多讀無用之書」,英雄所見略同,因為中文的「讀書」,跟英文的Reading不一樣,Reading本身並無明確目的與功能,但是中文的「讀書」,由於科舉制度,直接與仕途掛,「讀書人」不是為了興趣讀書,而是為了做官。
對於中國人,做官大過天,因為在皇權統治的金字塔裏,權力與利益只集中在塔頂,社會底層的萬千老百姓,一生做牛做馬,但求溫飽,想要一朝翻身,只有讀書考試的一條路,而有「朝為田舍郎,暮登天子堂」之極端戲劇化的命運轉變。
此一讀書傳統,不但以功利為目標,內容也非常局限,從科舉開始,近一千年裏,讀的只是四書五經,此外都歸為「無用之書」,將中國讀書人的才智都耗於解讀經書,推測上意,而對世間的其他領域極度缺乏研究,所謂「兩耳不聞天下事,一心只讀聖賢書」,對數學、科學、自然其他一切領域都興趣缺失,即使率先發明火藥,但欠缺學術系統,不能精益求精,對於西方的技術,先是貶為「奇技淫巧」,吃了敗仗才驚歎人家「船堅炮利」。
《紅樓夢》對此一傳統深惡痛絕,書中這樣評賈寶玉:「潦倒不通事務,愚頑怕讀文章」,指的當然是做官的「事務」與科舉的「文章」,賈寶玉最討厭「務實」,在寧府上房看見一副對聯:「世事洞明皆學問,人情練達即文章」,即死活不肯留下,逃也來不及,結果到了秦可卿房間,看見一幅海棠春睡圖,配兩句詩:「嫩寒鎖夢因春冷,芳氣籠人是酒香」,頓時心情舒暢。前後這兩副對聯,就是有用跟無用的對比,而中國社會傳統以來,只前者有回報,後者的創意、情趣、浪漫、感性,懂得珍惜欣賞的人,像賈寶玉這樣,一直是極少數。
曹雪芹是中國最偉大的小說家,一部《紅樓夢》,涉及禮儀、服飾、詩歌、戲曲、藝術、飲食、醫藥、建築各領域,是公認的文化寶鑑,但曹雪芹這般多才多藝的大師,在他的時代並無一席之地。中國的讀書傳統,只為皇帝培養僕役,需要的是懂得聽命,循規蹈矩的人,而不需要創意與獨立人格。
但十九世紀以來,西方文明創造的現代世界,從蒸氣火車到智能電話的發明,從植物學到量子力學的探究,改變歷史,不是因為知識「有用」,而是出於有無盡的求知欲,不是為了賺錢活命,而是出於滿足精神的渴求。人生處世,讀書求問,要像初生的嬰兒,永遠謙卑而好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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